你若不许,它们就不能做什么
战时琐记(组诗)
烽烟
有如过早成熟的双生子
意志和自由
从枝头坠落:鲜亮,清脆,丰盈
所到之处尽是焦土
像雨水按它的路径行走
像宪兵,脸蒙帕子,脚踏正步
于想象中闯进事物的本质
城楼上升起他们的旗
然而人类总是误解想象,也误解本质
正如他们总是误解自己的使命——
饿殍遍野时,常有兄弟阋墙
常有医疗兵走得太远,将战友打伤
唉,六月的偏旁是阴霾
连石头也呼出霉变的气息
烽烟过处,地上似已无蜜可食
一个人终于成为另一个人的砒霜
后方或前线
丧钟和警报四起,我在犹疑什么?
如果未曾听见召命
如果山岭永远寂静
如果茶杯仍然在茶几上
我是否还会在意那些哀哭的
濒死的魂灵?
并非不知道,此地即是火线
我曾扑火,我其实早已溃败过
被掳是熟悉的,而归回……
太长的路总是危险。某个人的声音
就足以让我死去
又生不如死
纵然仰首问天
纵然埋首胸前
仍旧徒劳。毕竟战争发端于
最深的内室
正如恨的根系发自
那透明得仿佛不存在的故园
勇敢是无法隐藏的
而惧怕总是避开天光
主人啊,我既不善把守,也不善攻城
所以何必差遣
何不将内室作为审讯室
判决这落逃的怂兵
我认得这圣焰,但我果真相信?
我双膝触地,何竟被刺穿骨髓和骨节?
但又有哪里可以卸下塑料翅膀
磨掉耳朵上的茧
恢复人形
恢复一个孩子纯净的听力
牙科诊室的祷告
在单个牙齿的经历中,痛苦也是单个的。一旦此牙进入反抗,痛苦则成为整体的,全人的遭遇。
——改写自加缪语
你若不许,它们就不能做什么——
辗转反侧,撕裂焦灼,刀剑以及荆棘
而一个灵体无需小锤子或反光镜
被你注入气息的肉身开始厌恶她自己
爱能推倒墙,却推不倒一颗病牙
洞穴中她和她的痛一同囚禁
这是轻省的。但怎能靠自己扛下去?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肩就背负了
过于她所能背负的
你一再说要交托的时候,这双手又
误解了忍受,误解了强健的真义
你给予暂时的喘息,却不再应允
那超自然的医治。惟有恩典如无影灯下垂
锥心的痛。她的口僵硬,她的灵魂
竟开始赞美
药棉是浸满了苦雨的云
一种腥涩湮没了电钻声和钢针上的鬼影
此刻,父啊,你在哪里?
“成了”,一个声音说。器具仍回到器皿
黑云散去。泪眼中,她看清这盛大的模拟
十平米的舞台,或许更宽广——
在你里面,败退之人享受得胜的安宁
战壕中
凌晨天边微亮,衬出死荫般的幽蓝
清早飞鸟如弹片掠过头顶
我们分吸着活命的氧气
正午骄阳似火,守望者有些烦躁不安
午后鸽子衔来新枝
傍晚云彩在风中烧,火后有微小的声音
“你要杀敌,也要除灭怨恨
愿你同时做到这两样”
深夜打开皮面圣经,就像打开罐头
我吃着喝着,有血有肉
如记忆,如幻梦——不,这是真实
因这喜悦渗透了剧痛
Stella,2018年6月